
九二年的夏天黄金炒股配资网,知了在老樟树上叫得人心里发慌。放学的铃声一响,我就跟几个哥们儿勾肩搭背地往操场走,商量着晚上去谁家看录像带。
刚走到篮球架底下,一个身影就拦在了我们面前。
是李月,我们班的班长。
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校服,短发齐耳,一双眼睛又黑又亮,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我。我那几个哥们儿一看这阵势,立马找借口溜了,剩下我一个人站在那,手心里全是汗。
「李……李班长,有事?」我结结巴巴地问。
李月这人,在我们班就是个传奇。学习上是雷打不动的第一名,纪律上铁面无私,谁上课说话她的小本本上立马就记上一笔。前两天,隔壁班的体育委员仗着个子大想插队打饭,被她几句话说得脸红脖子粗,最后乖乖排到队尾去了。
所以,我们背地里都说她“厉害”。
这事儿不知怎么就传到她耳朵里了。
展开剩余87%「陈浩,」她开口了,声音不大,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,「听说你到处跟人说我厉害?」
我心里咯噔一下,脑子飞速运转。「没……没有,班长,我那是夸你能力强,学习好……」
她没理会我的解释,往前一步,逼近了些:「今晚来我家试试。」
我当场就蒙了,脑子里嗡的一声。试试?试什么?打一架?还是……我不敢往下想。九十年代的男生,脑子里装满了香港电影里的江湖义气和一些朦朦胧胧的东西。
「班长,你这……是啥意思?」我感觉自己的脸烫得能烙饼。
「我家在纺织厂三号宿舍楼,四单元,502。七点,你一个人来。」她丢下这句话,没再看我一眼,转身就走了,留下一个干净利落的背影。
我站在原地,风吹过操场,卷起一阵尘土,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01
那天晚上我饭都没吃好,扒拉了两口就跟我娘说出去找同学对作业。
我娘狐疑地看了我一眼:「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用功了?」
我没敢多说,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就出了门。
纺织厂的宿舍楼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,红砖墙,水泥地。我找到四单元,楼道里黑漆漆的,声控灯也不知道坏了多久了。我一级一级地往上爬,心跳得像打鼓。
到了五楼,我看见502的门虚掩着,里面透出昏黄的灯光。
我深吸一口气,抬手敲了敲门。
「进来吧。」是李月的声音。
我推门进去,屋子不大,一室一厅的格局,收拾得异常整洁。空气里有股淡淡的肥皂味。
李月正坐在桌边写作业,见我进来,指了指旁边的小板凳:「坐。」
我老老实实地坐下,大气都不敢喘。
「喝水吗?」她问。
「不……不渴。」
她没再说话,继续低头写她的卷子。房间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。我坐立不安,偷偷打量着她家。墙上贴着一张“三好学生”的奖状,桌角放着一个搪瓷杯,上面印着“为人民服务”。
这跟我幻想的“鸿门宴”场景完全不一样。
过了大概十分钟,她终于写完了最后一道题,放下了笔。
「陈浩,你知道我爸吗?」她突然问。
我愣了一下,摇摇头。我只知道她学习好,家里的情况一概不知。
「我爸以前是厂里的劳模,开大卡车的。」她声音很平静,像在说别人的事,「三年前出车祸,腿没了。」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
「从那以后,他就一直躺在里屋的床上。」她指了指旁边那扇紧闭的木门,「我娘身体不好,厂里照顾我们,让她在食堂找了个洗碗的活。这个家,基本上就靠我了。」
我张了张嘴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我一直以为,她那种高高在上的“厉害”,是因为家境优越,有当干部的父母。
「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,为什么叫你来?」她看着我。
我下意识地点点头。
她站起身,走到里屋门口,轻轻推开门。
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。借着客厅的光,我看到一个消瘦的男人躺在床上,盖着薄被子,屋里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家具。
「我爸他……身上长了褥疮,得每天翻身擦药。」李月的声音低了下去,带着一丝不易察可的颤抖,「今天我娘加班,我一个人……我力气不够,翻不动他。」
她转过头,看着我,那双总是锐利明亮的眼睛里,此刻竟满是恳求和脆弱。
「陈浩,你力气大,我……我想请你帮个忙。」
02
那一瞬间,我脑子里所有的胡思乱想都烟消云散了。
原来,这就是她说的“试试”。
她不是要跟我打架,也不是要羞辱我。她是在用一种笨拙又骄傲的方式,向我这个她并不熟悉的“刺头”同学求助。
她不能让邻居帮忙,因为她爸是个要强了一辈子的劳模,他受不了那种同情的目光。她也不能找班里的其他同学,因为她是班长,她不能在任何人面前露怯。
而我,一个在她眼里可能有点不服管教,但身强力壮的男生,成了她唯一的选择。她说我“到处说她厉害”,这句质问,其实是一次试探,一次赌博。她在赌我这个人,会不会被她的“厉害”吓跑,还是能看到这“厉害”背后的真相。
「没问题,班长。」我站起身,毫不犹豫地走向里屋,「你说怎么做,我来。」
李月愣了一下,似乎没想到我答应得这么干脆。她眼圈一红,但很快就忍住了。
「谢谢你。」她轻声说。
给李叔叔翻身擦药,比我想象的要难得多。
他很瘦,骨头硌人,但常年卧床的身体却像石头一样沉。我和李月一左一右,听着她的口令,“一、二、三,起!”我憋着一股劲,用肩膀顶着李叔叔的后背,小心地把他侧过来。
整个过程里,李叔叔一句话也没说,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。那双眼睛浑浊了,但偶尔闪过的一丝光,还能看出当年开大卡车跑长途的劳模,是个多么有神采的人。他不想让我们看见他的难堪。
李月拿出药膏,拧开盖子,一股刺鼻的草药味立刻充满了整个小屋。她用棉签沾着药膏,熟练又轻柔地涂抹在李叔叔背上那些发红的皮肤上。她的手很稳,就是那双平时在黑板上写板书、在作业本上打红勾的手。
我站在一旁,帮不上忙,只能看着。
擦完药,我们又合力,轻轻地将李叔叔翻了回去,给他盖好薄被。李月替他掖了掖被角,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。
我们退回到外屋,她轻轻关上门,隔绝了那股浓重的药味。
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,此刻只剩下一种沉重的安静。她没说话,我也找不到话说。我看到她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,刚刚使了多大的力气,可想而知。
「班长,你……你每天都这样吗?」我终于憋出一句话。
「我娘在家的时候,我们俩一起,还行。」她走到桌边,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,一口气喝了大半杯。「今天她实在回不来。」
我看着她单薄的肩膀,突然觉得那上面扛着一座山。我以前总觉得她爱管闲事,对谁都板着脸,像个小老太太。现在我才明白,她哪有时间像别的女孩子那样笑闹、撒娇。生活早就把她逼成了一个大人。
「班长,」我站起身,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,「以后……要是阿姨不在,你……你还叫我。」
话说得磕磕巴巴,但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实在的话。
李月猛地抬起头,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,随即那份惊讶变成了某种温热的东西。她定定地看了我几秒钟,然后很轻地点了点头,嘴角第一次有了一个不是嘲讽也不是命令的弧度。
「我为什么找你,你知道吗?」她问。
我摇摇头。
「我听别人说你讲义气。」她声音很低,「上次运动会,王兵他们故意把跑道上的石子踢到我们班女生脚下,是你上去把他们推开的。你虽然不爱学习,但你不是坏人。」
我心里一热,脸又开始发烫。那件我自己都快忘了的小事,她竟然还记得。
原来,在我偷偷打量她的时候,她也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我。
我忽然明白了她的“厉害”。那不是天生的骄傲,而是一层硬壳。在这个家里,她必须厉害。不厉害,她和她娘,还有里屋那个沉默的男人,可能早就被生活的难处给压垮了。她这份“厉害”,是对着整个世界的。
「我……我该回去了。」我站起身,觉得再待下去有点不自在。
「嗯。」她点点头,送我到门口。
楼道里还是黑漆漆的。我往下走了几步,回头看了一眼。她还站在门口,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瘦小的轮廓。我们谁也没说话,只是互相看了一眼,然后我转头快步下了楼。
走在回家的路上,夏夜的风吹在脸上,格外凉爽。我脑子里不再是晚上看什么录像带,也不再是明天去哪里玩。而是里屋那个沉默的男人,是李月涂药时专注的侧脸,是她最后那个轻轻的点头。
我好像一夜之间,明白了点什么叫“生活”。
第二天去学校,我特意起得很早。走进教室的时候,李月已经坐在座位上晨读了。阳光从窗户照进来,洒在她身上,像镀了层金边。
她抬起头,看到了我。我们四目相对,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皱着眉检查我有没有迟到,我也没像往常一样嬉皮笑脸地躲开她的目光。
我们俩,就像两个怀揣着共同秘密的战友,只是对彼此,轻轻地点了一下头。
那一刻,我知道,我和她之间黄金炒股配资网,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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